作者:葉偉章

蕭依釗近來常常自言自語。好吧,這麼說好像真的太奇怪了,實情是:她常常和我說話,我都沒甚麼反應,更精準的說法應該是,我都不知該如何回應。舉個例吧,我們刊出馬大學生小慧的求助信後,馬上收到了好些回應,有者捐款,有者表示可提供住宿,有者想直接聯絡小慧(當然,我們不鼓勵如此作業,一定會居中協調),後來是祝福使者陳寶玲協助提供她生活費直至大學畢業。這時蕭依釗突然與我說:今天又接到另一女大專生的求助信了,怎麼辦?

我怎麼,知道,怎麼辦呢?這時不要急,只要保持沉默,就可以聽到下文了。她果然接著說了:如果沒有人願意幫她,那不是很可憐麼?

噢,原來「怎麼辦」是這意思呀。

祝福文化基金會主席蕭依釗所說的女大專生,名叫小青(化名),現年21歲,來自南方的一座鄉村。她生長於單親家庭,母親一人撫養她和哥哥長大。她獲得拉曼理工大學錄取,卻為未來三年的學費和生活費發愁。

我們把小青的情況放上社交媒體以後,祝福使者黃文龍來訊詢問:每個月需要多少啊,我定期資助?

於是6月16日,小青和母親從南馬上來,連同在拉曼理工大學唸書的哥哥,一起前來八打靈再也與我們共餐。這裡所說的我們,自然是黃文龍和妻子楊淑音(其實他們是從巴生專程過來的),以及蕭依釗和我。

小青的母親面容憨厚,說起話來倒是活潑的;哥哥英姿颯爽,小青本人則靦腆內向。

2004年,小青一歲多,一家四口慘遭車禍,母親和哥哥都只蒙受輕傷,父親卻傷重不治,而小青也因頭部受傷以致腦積水而必須動手術。小學時,醫生診斷出她有脊椎側彎現象,隨著年紀的增長漸趨嚴重,如今每星期都要復建治療;加上一歲時手術裝上的腦室腹膜分流管讓她無法太使力,所以六年級時當局就發了OKU證給她。

父親去世後,母親帶著兩個孩子回到夫家,幸好公公婆婆待他們極好,母親也在村長的協助下找到一份清潔工,每月有四百多元的收入。

「他們小的時候,我就騎著摩多載他們上下學,一輛摩多三個人一起坐。」小青的母親說。日子艱辛,但還是把兩個孩子拉拔長大了。後來哥哥考上了拉曼理工大學的平面設計科系,母親傾盡儲蓄讓孩子上學,兩年後小青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同一科系,但家裡卻沒有餘力再供她唸書了。小青在餐廳打工了一年,短期內可應付一定的費用,但長期來說前方依然橫著一道難以跨越的門檻……

黃文龍願意資助小青每個月八百元的生活費,直至她畢業。我說拍張照吧,他堅持不要。於是我打起了苦情牌:「如果沒有一張正臉照,讀者會懷疑我們造假的。」說得淚眼汪汪的,他才勉強同意。後來太太楊淑音聽說要拍照,也一臉困惑:不用吧?我見黃文龍與她耳語:「我也說不用,但他很堅持……」

離開時,前往取車,我聽見蕭依釗說:「又解決了一個問題,真是太好了。」這回我很確定她是自言自語。

(原文刊載於2024.08.18《光明日報》副刊。)